在足球解说中,我们似乎可以分出两个层次,客观层面和主观层面。前者指对比赛数据、球员状态、球场环境等的客观介绍。而对足球场上不同球员之间的转会的描述也应该包含在这个层面。很多时候,这样的描述似乎填补了解说的空白:“现在C罗拿球,莫德里奇,迪马利亚”——一堆名字。客观解说原则上不应该包含任何个人的东西,风格上的差异可能只在于语速和流畅度。
所谓主观层面,是指足球评论在客观介绍之外的“剩余”,包括不同的足球评论员对比赛情况的不同描述和修辞方式,包括评论员对比赛之外的社会语料的引用,比如一句玩笑话,一句网络流行语,通常都带有或强或弱的个人情绪,是评论员个人语言能力的展现。换言之,这就是足球评论员的个人“风格”。借用罗兰·巴特的话来说,这就是足球评论员的个人语用学。比如,在巴特看来,根据一个人对某个习语的使用,我们似乎就能判断出这个人的整个文化背景、政治地位等。
评判足球解说的艺术性,似乎只能在主观层面进行。当然英超足球评论员,客观与主观之间有一个模糊地带,是解说员或评论员对球队战术的分析,还是对球队“风格”的解说。前者较为客观,而后者通常可以纳入解说员个人的“风格”。此外,客观与主观层面之间还不断存在着交叉与渗透。比如,即便是纯粹客观的描述,也可能包含着强烈的个人感情。当我们说某位解说员“很有激情”时,可能就是这个意思。
综上所述,评判什么是好的解说,什么是坏的解说,或许我们只能将自己限制在足球解说的“修辞”“个人语用”和“风格”的层面上,因为似乎只有在这个层面上,解说才成为一门语言艺术。
那么,好与坏的标准究竟是什么?不知坏,又怎能知好?对于好的解说,或许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,但对于坏的解说,我们似乎能总结出一些规律。两年前,体育网站Sport Blog曾有一篇专门探讨“坏的体育解说”的文章。文中,作者列举了各种坏的体育解说修辞,包括“情绪化套话”、“团队中心论”、“小丑-优雅/欺骗-胜利轴”、“傲慢程序”等。当然,作者主要讨论的是NBA的比赛解说,文中揭示的中美体育解说文化的强烈差异,也让我们无法直接借鉴。不过,秉承作者的“专业”精神,似乎我们也可以探讨一下中国足球解说的现状。
体育博客文章分析了体育评论中的“情感重复”。
这种探讨或许只能以案例分析的形式进行,因为足球评论毕竟是一种“个人语用学”。换言之,我们需要对几位曾经或现在有重大影响力的足球评论员做出评判,才能对足球评论有一个理性的认识。当然,需要强调的是英超足球评论员,这种评判只能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。
我们在这里将黄健翔排除在外,因为他似乎已经改邪归正,走上了娱乐化的正路,尽管他最早让国人意识到了足球解说的独立性;同样,我们在这里也不讨论韩乔生的“迅雷偷铃”,因为韩乔生的跳跃性思维——看到A球员就想到B球员,说到C球员,而球迷们还以为他在说D球员——似乎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讨论能力,也就是说,我们只能欣赏。
刘建宏似乎就是一个烂解说员的典型。或许是因为在央视工作了这么多年,刘建宏的语言风格也沾染上了央视特有的“官腔”和煽情的“粗俗”,这在他的一些抒情语言中表现得最为明显,比如赛后总结。在比赛解说中,刘建宏似乎时刻都清楚自己代表的是绝大多数球迷的根本热情,他对比赛的说辞也多是僵化已久的“硬气话”。此外,我们当然也不能忘记他对南美足球解说员略显笨拙的模仿(“球进了,啦啦啦啦”):或许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,世界上最难对付的就是惯性事物的创新。
解说风格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就是对社会语料的引用,其中包括社会上最新的流行笑话、网络俚语。但这种引用似乎走向了两个极端:一方面,引用过时的流行语会让人觉得陈旧,这种“过时感”就像是央视春晚语言节目的重播,毕竟流行语也有自己的流通时限,而社会语料则是不断自我更新的。另一方面,使用新鲜的社会语言会让足球解说变得有趣,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。王涛似乎在这两个极端之间摇摆不定,这也让他的解说风格变得暧昧。引用通常表明了引用者对语言的敏感度,而最近王涛似乎在逐渐滑向第一个极端:他的《足球运动员的自我修养》似乎代表了一种极其枯燥的系统性努力,而我们都知道,《喜剧之王》上映已经十多年了!
詹俊应该是广大球迷心目中最好的解说员,他的专业素养、对各种比赛数据的惊人熟悉以及时不时流露出的深刻幽默,让他深受球迷喜爱。然而,美玉之中也存在着一些瑕疵。如果非要指出一个刺头,我认为他似乎过于“贴近”比赛过程,也就是詹俊有时过于客观。当然,这也应该算是足球解说的“专业素养”。至少,相比于很多解说员的离题和“搞笑”(董路、李鑫的解说有时就是这样),我们还是希望听到对比赛本身的描述。在我看来,詹俊的“客观性”也让他和张鹭成为了足球解说中的完美搭档。张鹭早年在央视与黄健翔的合作,让很多球迷怀念不已。随着互联网新媒体的发展,我们又一次在英超或者欧冠的赛事解说中看到了他的活跃身影。 专业的分析、幽默的语言、对场上形势的清晰把握以及对足球的热爱,都集于这位前门将、现任足球俱乐部经理的身上。就连他的“嘿嘿”都会被无数球迷津津乐道。这一切,都让张鹭先生无愧于意大利政府授予他的文化艺术骑士勋章。是的,一个优秀的足球评论员可以和优秀的作家、优秀的艺术家相提并论,他没有羞耻之心。
上面的列表似乎已经让我们大致了解了什么是好的解说:作为一种口语艺术,好的足球解说其实是对语言本身的良好锻炼,这包括对语言的敏感度、对修辞的灵活运用、对自己语言风格的认识等等。此外,在场内场外,还必须保持解说的客观与主观的平衡:过多的个人表现令人讨厌,但纯粹客观的描述也会令人无趣。当然,我再次强调,以上列表只是我的个人印象,由于语言障碍,我无法对粤语解说进行考察:据说,粤语作为一种方言,灵活而生动,常常让当地球迷如痴如醉(“看那浪!”)。
如果足球解说如此重要,如此不可或缺,那么它的合理性从何而来?换句话说,足球解说与足球比赛,语言与体育,两者如此不同又如此密不可分,这种关系的基础又是什么呢?在我看来,答案似乎在于语言与体育都是一种连贯的表达()。归根结底,语言是声音单位的切分、延续和联想,而体育则是动作单位(各种肌肉力量)的切分、延续和联想。正因为两者都是一种连贯的表达,所以它们才能结合在一起,或许足球解说的合理性就在于此。理解了这一点,我们也能理解南美足球解说员们始终如一的“进球!!!!!……”英超足球评论员,因为如果进球是足球的根本目标,在这个进球中足球完成了自身作为运动的超越,那么在那激情澎湃的“进球!!!!!……”中,足球解说也完成了自身作为语言的超越,并直指语言的本源:呐喊。 或许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种解释是无法模仿的,因为它涉及两种不同的语言。